酋長與巫醫的對談：自由火焰的經濟價值

(原載於 2003 年 2 月號 Linuxer 雜誌;
修改版刊載於自由軟體鑄造場編著之「自由軟體常見問答手冊」)

當世界各地的原始部落都還在茹毛飲血，埃及/巴比倫/中國/印度等等文明都算是遙遠的未來式的一個時代，地球上已經出現了一個最早懂得用火的古文明。有關這個文明的事蹟，我們所知不多，只知道他們除了科技先進之外，在法律觀念上更是直逼現代社會。他們認為鑽木取火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 (不認同這個看法的朋友一定沒有看過 Tom Hanks 在「浩劫餘生」片中為了取火而刺傷手的狼狽可憐模樣 -- 下次你自己試試看就知道有多困難了) 而火所具有的「致灰」能力，更是一種有價值的財產。 為了促進社會的進步，如果不立法加以保護，有誰會願意鑽木取火呢？因此他們發明了「致灰財產權」的抽象觀念，立法防止火焰任意散佈，以免傷害到擁有人的經濟權益。有關這段歷史，請見「Fire， Work with me」一文。 [1]

但是為什麼這樣一個先進的「致灰文明」卻沒有留下太多的遺蹟呢？有學者懷疑致灰文明這種強調 販售價值 (sale value) 忽視 使用價值 (use value) [2] 的思考模式，導致社會菁英都沉迷於 "如何生產可以賣大錢的火焰" 以至於反而忽略了 "如何善用火焰來改善生活"，因而終究被當時其他的野蠻民族給迎頭趕上，甚至征服。以下這篇剛出土的文件，似乎呼應這種看法。

巫醫帶著徒弟來到鉤吻鮭族的核心 -- 中央部落。他們通過層層守衛，走進酉長的超大帳蓬，看見酉長正全神貫注地盯著一把火。他興高采烈地喚巫醫過來一起欣賞：「你看：這是從禿鷹族灰燃^TM 公司進口的最新版 xp 火焰，結合了先前 98 版藍色火焰， me 版綠色火焰，以及普通火焰的特色 -- 看！看！現在又變回藍色了。族人如果也能夠發明這個神奇的東西，我們就可以拿去賣給貘族或蛇族，對於我們拼經濟的目標應該很有幫助。我相信我們鉤吻鮭族的能力，一定可以把成本壓得比灰燃^TM 公司低，更何況灰燃^TM 公司從禿鷹族大老遠來，他們的成本裡面還要加上長途的運費。」

巫醫對於運送火焰需要很高的成本這件事，有不同的看法，不過那不是今天他要來和酉長討論的主題。「可是酉長，會變色的火焰有什麼用呢？那種普通的火焰在貘族和蛇族已經很普遍了，他們為什麼要向我們買會變色的火焰呢？」

酉長客氣地忍住輕蔑的笑容：「哦，你難道不知道他們的火焰是十幾年前老舊的 6.0 版嗎？不但只有紅色，而且用起來很不方便。更何況他們族裡的火焰有八成都是非法拷貝而來的，最近禿鷹族已經透過各種管道開始在向他們施壓了。」

「這就是我今天來向酋長報告的目的。最近民間開始流行一種 "自由火焰"，雖然沒有 xp 火焰漂亮，但是基本的加熱取暖功能都沒有問題， ...」

「我知道，你以前就告訴過我有這種免費的火焰嘛。我原以為免費的東西怎麼會有用處；後來發覺用的人還不少。不必擔心，我已經決定投入一億七千萬個貝殼來推動免費火焰產業了，說不定我們就可以拿它來改良，賣給貘族和蛇族。我們還打算與龍族合作，希望搶攻免費火焰的市場。」

「是 "自由火焰"，不是 "免費火焰" -- 他強調的是使用者可以自由拷貝，使用， ... 等等。如果一定要談市場, 自由火焰「生產業」的市場有限; 比較值得重視的反而是周邊相關市場。我就是因為聽說酉長要推動自由火焰產業，所以來向您建議。酉長如果真的重視自由火焰的經濟價值，最迫切需要做的事情，應該是鼓勵族人多使用自由火焰，盡量減少仰賴進口的這些版權專屬火焰。自由火焰相關商品的利潤恐怕並不高；但是它能為我們族裡帶來的，是降低開銷，改善我們的工作方式，提升我們的生活品質。在推動過程當中，最適合酋長您扮演的角色， 是以提升生活品質為目的的聰明消費者，而不是以賺取貝殼為目的的投資者。等大家都懂得改用自由火焰之後, 有了需求, 自然就會產生市場。」

一旁的廚師抓住巫醫短暫的停頓，請示酉長：「請酉長指示今天的豬排要烤幾分熟？」

「幾分熟？隨便啦！你今天用 xp 版火焰烤烤看就對了。新版的火焰拷起來一定比較好吃。」

「可是...」廚師面露難色，不知道該不該把每年遇到的相同問題再提一次：「報告酉長，廚房裡沒有 xp 版火焰的授權，而且您的 xp 版火焰是觀賞版，恐怕與廚房的灶不相容。事實上我們去年從 98 版升級到 me 版的時候，就已經向您報告過一次了。那時候還因為 me 火焰具有自動防拷的功能，而花了好一番功夫。雖然後來您又為我們購買了廚房版的 me 火焰授權，但是連它也與 98 版的灶不相容，所以後來我們又升級了灶。」

酉長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心想：叫他用新版的火焰煮一頓飯，問題這麼多！也許是我這個廚師用太久了。他的 "灰燃^TM 用火技術認證" 是 6.0 版年代的，難怪要找一大堆理由來避免接觸新的版本。「我看，我們應該升級換一個經過 xp 版用火技術認證的廚師吧？」

巫醫作手勢要徒弟上前來，打圓場道：「不如這樣吧：我今天正好帶他過來，就讓他用自由火焰來做一餐給酉長嚐嚐，同時也請廚師互相切磋一下如何？自由火焰不挑舊灶，比較沒有不相容的問題。」

酉長揮揮手表示同意，又回到正題：「我族目前最重要的還是經濟問題，如果自由火焰不能為我們賺進更多的貝殼，那有什麼好推廣的呢？你研究自由火焰那麼久，就只能告訴我它沒有經濟價值嗎？」

「自由火焰不是沒有經濟價值，而是它的使用價值遠遠超過它的商品價值。先不談其他，只要我們全面改用自由火焰，馬上就可以省下許多貝殼，這難道不是經濟價值嗎？我們現在太重視東西的商品價值，而忽略了東西的使用價值，所以您才會有這樣的疑問。就像貝殼，它其實是沒有使用價值的，只是我們人賦予它商品價值而已...」

「是哦, 貝殼沒有價值? 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麼有哲理的說法, 也許未來的哲學家會發明一套理論來證明你說的很有道理!」酉長滿臉不屑, 語帶調侃。「不要扯遠了，回來談自由火焰的經濟價值。」

「是的，它的主要價值在於使用。我昨天夢見我在一個部落遊玩，有一家帳蓬前面賣烤羊肉，另一家在賣烤玉米。有一個聲音告訴我：這種新興行業叫做 "小吃攤"。現在的有貝殼人，也不過能夠買幾把火，扣除洗澡，最多只能自己烤東西來吃，誰會願意賣小吃呢？烤肉那麼辛苦，光是烤一盤肉的火焰授權成本又高，以這種方式做生意鐵定賠錢，所以現在沒有這種行業。我又夢到在溫水裡面游泳，有一個聲音告訴我：這種新興行業叫做 "溫水游泳池"。這些現在沒有的產業模式，將來自由火焰流行以後，都會出現。因為自由火焰的商品價值低，所以它降低了某些現在看來不經濟的商業模式的成本；又因為它的使用價值高，所以大家的創造力會發揮在 "如何用火改善自己與客人的生活品質" 上面，而不是放在 "如何製造五顏六色 (管他有沒有用，容易推銷就好)，如何製造防拷的火來換取貝殼" 上面。」

酉長無奈地搖頭嘆氣：「總之你的意思是這條路不容易賺貝殼就對了。但是族裡好幾位生意人卻又告訴我應該投資讓他們研發新的自由火焰，不然我們會喪失商機？」

「研發是好事，但並不是最迫切需要，需要花最多貝殼來做的事。真正最值得您做的事，是在中央部落內全面推廣使用自由火焰 -- 中央部落對於火焰的需求，佔了全族消費市場的一大半，容我建議您明年開始停止再花貝殼升級灰燃^TM 公司的火焰，轉而購買自由火焰的相關產品，例如自由火焰的教育訓練課程，預先安裝自由火焰的燈具，教你使用自由火焰的竹簡... 等等。我們還要花一大筆貝殼改造過去這些只與灰燃^TM 公司火焰相容的爐灶，土炕， ... 等等。」

「說到這點我就很頭痛了，你說自由火焰較少不相容的問題，但是我看它通常都只跟舊版的火具相容，這顯然比不上灰燃^TM 公司的火焰嘛。」

「有很多不相容的問題其實是灰燃^TM 公司製造出來的，請酉長明察，改天我再向酉長報告。這種問題現在不痛苦一次徹底解決，將來還是要解決，而且拖越久問題只會越嚴重。」

「我還聽說免費火焰...呃，自由火焰... 雖然不要貝殼，但是擁有它的全面成本 (Total Cost of Ownership) 比較高。你要叫我的廚師去學新的操作方式？省省吧！而且我花貝殼向灰燃公司買火焰，出了問題有它可以幫我解決；如果改用自由火焰，出了問題我該找誰呢？」

「擁有火焰？ 沒有人擁有自由火焰。我們使用自由火焰。你花貝殼向灰燃公司買到的，既不是擁有權，更不是保障，只是使用權 -- 請酉長看看他們的保證書，他們說如果你買的火種熄了，可以免費再送你一把；除此之外他們一概不負任何責任。酉長還記得三年前的廚房大火嗎？那次的救火行動灰燃公司幫上任何忙了嗎？自由火焰的使用權不必花貝殼買，這部分的比較它完全佔上風；保障的問題，兩者一樣，都要靠其他方式 (像是酉長的救火隊) 來解決。至於目前部落內用火人的教育訓練問題，酉長自己也看到了：我們每年升級的同樣都是灰燃公司的火焰，大家還不是一樣要重新再適應一次？廚師不正是一直找藉口避免去考新版的灰燃用火認證嗎？反而是使用自由火焰的人，像是我徒弟，他三年前所學的用火技巧，到現在還是很有用。總之中央部落開始購買自由火焰相關產品，自由火焰的產業自然就會興盛，甚至還會出現一些我們從來沒有夢想過的商業模式。 從聰明消費者改善生活品質的需求角度出發，而不要從投資者一心想賺取他人口袋中貝殼的出售角度出發，推動自由火焰產業的工作才會成功。海那頭的太陽族以及遙遠的象族他們的方向非常值得我們參考。」

酉長對這個話題開始失去興趣，後面那些話他根本沒有聽到，目光又轉回他的新玩具，心不在焉地說：「好，好，我仔細考慮考慮。你建議 我們的 中央部落停用灰燃^TM 牌火焰，茲事體大，我要三思；不過貝殼還是要賺，只要加強行銷/廣告/包裝，我們一定可以把自由火焰的相關產品賣給很多族的，下個月我就派人出發前往貘族與蛇族，開始勸說他們酋長購買我們的產品，在 他們的 中央部落使用自由火焰。來人啊！今天我的洗澡水要用最新版的 xp 火焰加熱，現在就去準備一下！來，巫醫一起來吃飯吧！」

(小王子問第四顆行星上面的生意人： )
「那你拿這些星星做什麼用呢？」
「我拿他們做什麼用？」
「是啊？」
「不做什麼用。我就是擁有他們。」
...
「擁有他們對你有什麼好處呢？」
「好處就是我變得非常富有啊！」
「變得富有對你又有什麼好處呢？」
「那麼每當發現了新的星星，我就可以買下更多的星星了啊！」
...
「大人們真的很奇怪。」

-- Antonine De Saint-Exupery. 「小王子」.

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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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朝陽科技大學資訊管理系洪朝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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